一家服装企业的大量裁员导致其原有的很多搁衣箱闲置。
位于北京通州区潞城镇甘棠乡的某外贸制衣厂，一个车间已经停产。由于海外订单减少，近千名员工因合同到期被劝退了。与这家制衣厂1公里相隔的另一家制衣公司也异常冷清。其实，陷入困境的不仅是我国的外贸服装企业，金融危机已蔓延到很多国家的制造业、服务业等实体经济领域。越来越多的国家以“经济安全”和保护本国虚弱产业为由加强政府对经济的干预，阻挠别国特别是新兴国家企业的出口。
中国商务部部长陈德铭2月25日在《华尔街日报》上发出这样的疑问：如果未来贸易保护主义泛滥，使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这样的后果世界能否承受？又是否值得承受？陈德铭的疑问也是我们的疑问，但似乎没有谁可以开出解决的良方。面对严峻的形势，我们的企业可以逃避，可能转而做其他，但也有企业选择“勇敢面对”这条路：应诉、接受、“在游泳中学会游泳”……
外贸制衣厂不用加班了
王小姐所在的这家制衣厂是国内来料加工大型企业，成立于1996年，出口市场主要为欧美及东南亚，每年的订单超过1000万件。除了在北京，泰国、深圳等地都有这个企业的分厂。“但目前的订单只维持到5月份。现在还没有新订单，未来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王小姐昨日对记者表示。
这家工厂由生活区和工作区两部分构成。记者到达工厂时，正值工人中午用餐时间，近千名员工从第一车间出来，直接走进食堂。“以前的人比这多多了，食堂都坐不下。”食堂一名员工表示。用餐的员工普遍反映，他们以前经常加班，所以工资收入还不错，每个月能拿2000元，但现在几乎不用加班了。记者还在食堂遇见了这家工厂的总经理，这名经理拒绝透露公司的任何情况。
此外，记者发现，员工宿舍的床位空出了不少。“工厂效益好的时候宿舍都住得满满的。”生活区一家小卖部的生意因此受到影响，“听说厂子都快倒闭了”，店主嘟囔着。
王小姐已在这家制衣厂工作了快5年。她清楚地记得，3年前，工厂的德国投资方因为工厂人力短缺，拒绝投资建设二期工程。而由于人员短缺，员工每天不得不加班到深夜。如今，工厂因订单减少、业绩下降，人力顿时富余了，只好靠裁员来缩减开支，二期建成的车间也被闲置。“这个工厂其实挺好的，前几年衣服出口情况非常好。真的倒闭了可就太可惜了。”王小姐看着工厂露出不舍的表情。
应对保护主义的两种态度
王小姐解释，工厂订单此前都比较稳定，订单受影响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金融危机让海外消费群体购买力下降；另一个便是金融危机使欧美各国为保护其自身经济，对进口产品采取贸易救济措施或用些技术壁垒阻碍中国企业向其出口。
按照惯例，在金融危机的大环境下，各国的贸易保护措施会加强。发达国家的金融危机影响延续时间长，不可避免地影响其贸易政策的走向；而发展中国家、新经济体受到金融危机波及，也可能对中国产品进行限制；此外，一些发展中国家在本国实行贸易救济措施，出于对本国贸易份额的考虑，还会游说发达国家对中国产品进行调查，被调查的产品中，纺织品总能排在头位。
根据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的数据，去年年中开始，纺织品业出口逐渐下滑。去年，产值在500万元以上的纺织企业1/3有利润，2/3利润为零或负，部分中小型纺织企业倒闭。2008年度纺织品服装出口1896亿美元，同比增长7.98%，是近几年增长幅度最低的。今年1月份，纺织品行业的出口形势进一步严峻。
近段时期，让人印象深刻的贸易保护主义案例当属2月13日美国参众两院就“购买国货”条款等经济刺激方案达成一致意见，美国国会要求凡方案涉及的工程、建筑用钢铁必须为美国出产，美国运输安全管理局所使用的任何制服和纺织品都必须是真正的“美国制造”。此举使中国成为最大受害者，因为中国每年对美国的出口额约为2700多亿美元，占中国出口总额的1/5。
以往，中国企业在遭遇贸易壁垒及反倾销等海外贸易保护主义时，常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举动：出口份额大的企业会联系行业里的其他企业共同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反倾销诉讼问题；品牌集中度较低的企业往往放弃维权。
从大鱼吃小鱼到快鱼超慢鱼
不再是大鱼吃小鱼，现在是快鱼超慢鱼。
金融危机当前，反倾销调查到终审的程序在提速。例如：
2008年11月到今年2月底的一段时间内，印度等东南亚国家对中国进口的产品频繁提出反倾销调查，一些技术性贸易壁垒从宣布到实施往往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印度对中国玩具的禁令从提出到实施则不到半个月。
“越快实施，就越快立起屏障，越快给本国企业市场空间。”
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印度密集对中国发起反倾销调查达17起。2月初，印度商工部再次发布对来自中国、俄罗斯、伊朗、澳大利亚、泰国、马来西亚六国的炭黑产品发起反倾销调查。中国黑猫股份位列被调查企业名单中。
黑猫股份披露的信息称，公司在2007年10月1日至2008年9月30日的调查期限内，仅向印度出口炭黑三批次，共计64吨。
“出口印度产品仅占2008年前三季度出口炭黑总量的0.43%，但基于长期市场战略考虑，仍决定参加中国炭黑协会对反倾销进行无损害抗辩。”其公司公告表示。
小耘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毅日前赶往徐州，帮助委托企业应诉这起印度对华反倾销调查案件。在徐州的10多天时间，他每天都与应诉企业开会，晚上在酒店里与团队讨论。
时间紧迫，企业应对反倾销调查的取证时间只有40天，现在已经过了10多天。以往的情形是，取证、准备材料的时间可以延长2到3周，现在都不允许了。
时间充分，举证详实，应诉主动，对应诉结果有积极影响。“非常时期，发起反倾销的国家在审判时会非常严格。”张毅提示。
一朝应诉获胜 数年受益无穷
“厦华自1985年出口至今，也遭遇过一些反倾销、知识产权、技术或非技术壁垒等贸易保护措施。”我国最大的彩电出口企业——厦华电子公司品牌部经理苏再泉昨日表示，“作为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彩电分会理事长单位，在遭遇海外反倾销起诉时，厦华有责任、有义务牵头参与应诉。未来，一旦中国彩电行业遭遇反倾销诉讼，厦华仍将据理力争。”
资料显示，厦华1985年对欧盟年出口量达30万台左右。早在1988年，欧盟就对包括厦华在内的中国彩电企业提起反倾销诉讼。1998年，欧盟宣布对中国彩电征收44.6%的反倾销税，这意味着全面封杀中国彩电对欧盟的出口。1999年初，厦华宣布单独应诉，要为中国彩电讨个说法。随后，国内其他彩电企业也参与进来。在应诉过程中屡屡受挫，交了不少学费，但也积累了许多应诉反倾销的经验。2002年8月，中国彩电企业获得了在40万台承诺数量内对欧盟出口的权利。由此，欧盟市场对中国彩电企业开了个小窗口。但由于种种限制，中国彩电至今无法大举进入欧盟市场，目前的出口配额仅为每年约200万台。
苏再泉表示，去年包括厦华在内的中国彩电企业差点儿成为某国反倾销的诉讼对象。厦华通过多种方式与对方进行沟通，使对方最终主动放弃起诉。总的来说，厦华在海外的商业模式比较成熟和稳健，在进军海外市场时，均会对当地市场进行调查，做些必要的功课，尽量规避潜在风险，同时“在游泳中学会游泳”，洞悉相关游戏规则。
“国与国之间存在的贸易保护现象，目前根本无法解决。”苏再泉表示，“厦华曾制定了‘不害怕、不回避、不让步，争取独立公正的裁决’的应对原则。”
但并不是所有的行业或企业都会采取积极的态度应对贸易壁垒。供应一次性餐具的出口企业北京明信诚远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侠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我们公司的业务不是最大的，这个行业企业间的交流也不多，即使遭遇了客户的过分压价、技术壁垒等问题，也不会有企业组织‘抱团’去协商或谈判。”
此外，由于一些企业本身规模不大，应诉所需的几十万资金对公司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花了钱却不能保证胜诉，是企业最担心的，尤其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企业不想花冤枉钱。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中国国际贸易学会理事、北京市国际贸易学会常务理事贾金思说：“这其实是个博弈过程，企业越不愿应诉，对方就越频繁发起调查，如果应诉积极，且多数企业取得了差别税率，对方就会考虑发起反倾销调查能否达到目的了。”
张毅觉得，在应诉的法律环节，裁决一般是公正的。条件之一是企业的行为确实不涉及反倾销，另外是应诉材料的充分详实和可信。“应诉企业一旦在贸易战中获得差别关税，未来数年内都能站稳这个国家的市场”，张毅转述一些应诉企业的说法：“日子紧时，小国家的市场也很重要，危机过去后，其他企业将发现自己短期内挤不进去了。”
欧美国家的反倾销措施一般实施3到5年，印度等东南亚国家则要维持10年、最多20年之久。一朝失势，步步皆输。
反倾销税率动辄超过100%。如：印度2月10日起对中国塑料加工机械征收76%-223%的临时反倾销税；美国自2月19日起对中国产床用内置弹簧组产品征收164.75%-234.51%不等的反倾销税；加拿大2月23日起对中国产碳钢紧固件征收170%的反倾销税。
应诉企业与非应诉企业间的反倾销税率相差很多，一旦裁决将维持数年。
南方几家机电出口企业说，只要加税20%以上就放弃出口，转向欧美以外的国家。当前，欧美主流市场与泰国、土耳其等新兴市场两面夹击，需保住后路。
“应诉的企业多是大中型的，一半是其具备长远眼光，一半是要承担企业责任。一些国家的市场一旦失去，可能10年都追不回来。”张毅说。
张毅还给企业算了一笔账。企业应诉需要支付数十万元左右的应诉成本，如果最终得到一个差别关税，则可以在比其他企业低成本的前提下开拓对方国家的市场，几个月到半年时间可能会平衡这项支出。当危机淡去，这个企业的订单会纷至沓来，因为差别税率的优势仍在。
相对而言，危机也是个抄底的机会。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欧美市场不景气，连印度、泰国、土耳其、南非和南美洲等发展中国家的市场也丢掉，就更加撑不过去了。”一家参与过近期印度反倾销调查的应诉企业说。
“两条腿走路走得最稳”
那么，在海外出口遭遇贸易壁垒、出口量迅速下降时，许多国内企业都希望通过内需市场弥补海外订单的不足，国家也出台了系列政策帮助企业内销，如今年在全国范围内启动的家电下乡政策。那么开拓内需市场是拯救外贸型企业的良方吗？出口转内销能接住多大的盘子？
对家电下乡全国推广和增加品种后的政策效果，财政部会同有关部门通过测算认为，家电下乡财政补贴政策实施4年，预计累计实现销售6亿台（件），拉动国内消费约1.6万亿元。企业对这个政策纷纷表示欢迎。创维、海信、美菱、TCL等家电企业认为家电下乡将给企业带来20%以上的增长。
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姚景源在“中国纺织服装行业扩大内需论坛”上指出，中国纺织服装行业的生产总值占全国生产总值的7%，是我国经济传统的支柱产业，但在金融危机影响下，出口为主的产业模式已不合时宜，国家数次上调出口退税，带来的效果却杯水车薪。但这更是一个机遇，中国有13亿人的巨大市场，把重心转向内销市场是我们应该去做也必须去做的事。
向欧美国家出口果蔬食品为主的越洋源溢公司总经理赵辉向记者透露，这几个月来，公司的出口下跌了20%至30%。做一次性餐具的北京明信诚远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侠表示，明显感觉订单方把价格压得非常厉害。“我们海外订单的利润远不如从前，现在内销的利润大于海外利润，我们正积极开拓国内市场。但国内市场与海外市场毕竟是不同的，内销市场的开拓是从零开始，这需要一个过程。”赵辉强调。出口型企业普遍反映，由于长期只专注做外贸，在市场出现转变时，往往难以应对。而原来靠出口、内需“两条腿走路”的企业日子就好过多了。
尽管金融危机让外贸型企业举步维艰，但他们也普遍认为，通过此次拓展内销市场，可以改变企业完全依赖国外市场的经营模式，对公司的长远发展是有益的。
硬着头皮“迎合”技术壁垒
反倾销调查，我们可以应诉；技术性壁垒，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迎合”。
中国商务部部长陈德铭近日表示，当前贸易保护主义的形式更加复杂多样，隐蔽性更强。据世界贸易组织（WTO）在2月中旬发布的一项统计，1月份WTO成员共向WTO通报了248项新的技术性贸易措施，其中由美、欧、加、日、韩等与我国贸易关系密切国家通报的有83项，占总数的33.5%。
这些措施所指的产业以食品和机电产品为主，包括食品添加剂标准、轮胎检测标准、牛羊肉强制性原产地标准等。
技术性贸易措施，包括技术性贸易壁垒和动植物卫生及检验检疫措施，一直被认为是隐蔽性更强、透明度更低、更不易监督和预测的贸易保护方式，也是非关税壁垒的主要形式。
技术壁垒的消化期可能很长。
贾金思说，一个行业应对技术性壁垒的改造，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它是贸易救济措施中最难办的问题，往往涉及整个产业的升级。“在某些产业，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工业发展水平不在同一个基础上，它不是某项技术本身的问题，而是一种观念的升级，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消化。”
但是，如果触及到某个大规模的外贸市场，个别产品的技术改造还会快些，那些产业链条长、涉及宏观环境的产业则无计可施。比如水产品出口涉及水域的整体环境，牵涉到水域沿岸各个行业的利益。
日本是对进口食品要求最严格的市场之一，其肯定列表制度将许多国家生产的食品挡在门外。2009年1月，中日贸易额骤然下降28%。这是自1998年以来首次出现的进出口双方负增长。
2月25日，中国商务部亚洲司司长吕克俭出现在中日食品贸易促进与质量安全交流会上，他希望中日两国在贸易保护上加强对话与沟通，相互合作，实现共赢。
陈德铭2月25日在《华尔街日报》发表文章强调：“贸易保护主义不同于正当的贸易保护措施，它是对多边贸易规则中救济措施的滥用。从传统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到技术性贸易壁垒、行业标准等，以及产业保护主义，在危机加剧的背景下，即使符合WTO规则的保护措施也应慎用，这已成为各国共识。”
专家观点
自贸区，远水也能解近渴
自贸区的谈判是个长远课题，是个逆势而上的机会。当危机深化，这杯远水也能解近渴。
2006年7月，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全面降税实施一周年。根据中国海关统计，中国自东盟进口达到741.5亿美元，同比增长20.6%，我国对东盟出口555.7亿美元，增长23.1%。自贸区的建设促进了双方贸易的发展。
我国最近频繁推进自贸区的启动和谈判。2月21日，巴基斯坦总统扎尔达里访华期间，《中国-巴基斯坦自由贸易区服务贸易协定》正式签署；2月26日，中国商务部部长陈德铭率“中国贸易投资促进团”抵达瑞士签下3亿美元采购和合作意向，同时决定今年下半年启动中瑞自由贸易区联合可行性研究。
这是中国在欧洲扩充自贸区疆土的新成绩。中国与欧洲国家启动自贸谈判少之又少，此前只与欧盟外的冰岛、挪威推进过自贸谈判。
中国与巴基斯坦启动自贸谈判到达成自贸协定，用了3年时间。在打开市场缺口上，它是一杯远水。
中国国际贸易学会理事贾金思说，自贸谈判进程中会有阶段性进展，可能是某些领域的开放，可能是两国的合作，往往在自贸协定最终签署前，双方企业都能得到些实惠。
已经签署自贸协定的地区，在危机形势下更显重要。根据《中巴自贸区服务贸易协定》的有关条款，巴基斯坦放宽了中国劳务输出的条件，允许中国企业在其11个主要部门的102个分部门内投资占股最高达99%，电信业视情况允许设立独资公司。
它同时为民族企业提供了市场机会，也为中国劳动力创造了就业机会。
据中国海关统计，2007年中巴两国贸易总额达到65.4亿美元，同比增长24.6%。
中国正在推进或已建立自贸合作的国家（地区）
■ 亚洲：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东盟、巴基斯坦、新加坡、海湾合作委员（包括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阿联酋、阿曼、卡塔尔和巴林6国）
■ 拉美：智利、秘鲁、哥斯达黎加
■ 南太平洋地区：新西兰、澳大利亚
■ 欧洲：冰岛、挪威
■ 非洲：南部非洲关税同盟
金融危机弱化了WTO的作用
贾金思说，金融危机下贸易保护主义抬头，WTO的作用弱化了。
WTO的条款是通过各个成员国的行为来实现的，然而大家都将本国利益看得更为重要。这对矛盾是天然存在的。WTO不可能像联合国那样，通过出动军队来直接参与问题的解决。
然而，即便WTO的分量小，它的存在依然是对各国行为的一种压力和牵制。
实际上，每个国家都知道贸易保护主义泛滥的最终结果，但迫于内部压力往往难以摆脱这种情结。此时一个协调机构在一旁调解还是有意义的。
贾金思强调，看待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WTO这个组织的力量本来就不是很强，姑且把它的存在看成是一种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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