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集群不管从理论上还是现实中都有着为人称道的优势。迈克尔·波特曾经说过:“一个国家的成功并非来自某一项产业的成功,而是来自纵横交织的产业集群。一个国家的经济是由各种产业集群所组成的,这些产业集群弥补并提供竞争优势。”可见,较单个企业而言,产业集群在竞争力方面有着相当明显的优势。在国际市场上,这种优势更加显而易见。印度的软件产业集群就是很好的例子。整个上世纪90年代,在印度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印度软件产业以每年46.5%~66.5%的增长速度迅猛发展,远远超过了世界软件业20%的年增长速度,迅速跃居世界第二大软件生产供应国。
此次调研,我们选择的首个目的地是浙江省绍兴县。在这里有全国最大的纺织产业集群。该县旧时便素以棉、纺织为主要产业。改革开放后,绍兴县人民合力兴办当地化纤纺织企业。这些民办企业率先从上海等地纺织企业购买当时较为先进的设备,并引入新的纺织技术。它们主攻化纤纺织、丝织、针织等产业链上游环节,其产品则销往全国各地。这种大规模投产的方式显然在那个市场空白的时期颇为有效。1980到1989年的十年间,绍兴县的纺织企业数量暴增十倍之多,从最初的100余家增加到1000余家;化纤纺织品产量也从300万米增加到41900万米,约占当时全国总产量的1/3,成为国内最大的化纤织物生产地。
这一产业集群现今的发展状况却令人堪忧。在走访完一家绍兴当地在印染纺织领域占居鳌头的民营企业后,我们得知:绍兴县曾享誉全国的“金柯桥”轻纺城在去年一年时间内,店铺关门率超过了近一半,外贸订单也在过去两年出现了骤降。而这家企业也在今年上半年关停了11家生产工厂中的9家,遣散近80%的员工,企业订单减少了60%,生产线也进行了大幅缩减。在我们随后调查的轻纺企业也都出现了订单减少的状况,甚至有不少企业已经开始缩减纺织业务而投向其他领域。整个产业集群中存活企业数量仍在不断减少,而存活企业的新增投资也在大幅下滑。
有一种观点认为,沉重的债务负担和利息负担让产业集群的竞争力下降,因此生产和投资都会受到影响。但是,经过我们调研发现,这些存活企业的负债情况近几年基本平稳。企业的主要债务构成包括:战略性发展需要而筹措的长期债务;短期资金不足而借入的短期借款;日常经营活动产生的应付项目。大多数受访企业表示:长期债务基本维持在企业自有资本可覆盖的范围内,短期拆借大多数情况会直接向银行贷款,而经营活动所需资金基本来自自有资本。可见,对于这些集群内企业而言,负债问题并不是当前发展最大的阻碍,这些企业反倒有近期逐步归还贷款的打算。
同时,企业也不存在较重的融资负担,融资压力近期还有不断下降的趋势。2015年6月至今,央行多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和基准利率,这些措施对企业融资成本的下降有非常显著的影响。大多数受访企业表示,今年的贷款成本维持在基准利率上调10%-15%,也就是5%左右的短期贷款利率。相较于前几年接近10%的贷款成本,融资压力已有明显改善。此外,我们还了解到,银行也在不断出台相关规定来放宽民营企业的贷款条件。
但是,贷款需求下降很明显。某位企业家的话来形容就是:“以前是我们求银行贷款给我们,现在是银行求我们来贷款,可是,求我们我们也不想贷啊!”归根结底,这些民营企业就是不想投资。
这里不想投资的企业家又分成两类:一类人是不想把资金投在利润不断降低的纺织产业,而是把资金投向其他多个产业来分散风险、提升利润,如房地产、股市等。还有一类不想投资的企业家则是坚守着自己打拼下来的阵地,以退为守,保存实力等待机遇。然而,不管哪一派的企业家,都表现出对产业集群优势消失的担忧。
我们不禁要问,什么因素导致了产业集群优势在逐渐消失?
首先,外部环境和内在瓶颈的制约。2016年仍处于中国经济改革的阵痛期,国内市场萎靡,除部分新兴产业外,大多数行业发展停滞。与此同时,国际市场的情况也不乐观。受次贷危机和债务危机的影响,美国和欧洲市场也一片萧索景象。根据国际货币基金(IMF)的估算,2015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只有3.1%,其中近25%的增长还是要靠中国带动。
在全球经济都萎靡不振的大环境下,对外贸易受到巨大冲击。2015年6月份至今,中国的出口贸易一直处于负增长的状态,外贸订单大幅缩水对产业集群造成了实质性影响。与此同时,绍兴县轻纺产业集群内部也出现了问题,主要表现为技术革新速度过慢,研发能力较差。我们从几家纺织企业负责人处了解到,现在产品的分工细化程度已经超出预料,而这些细分的领域当前集群内部的企业都很难突破。对企业而言,怎样做专做精是当前存在的技术难题。
其次,人口红利不断减少的制约。当前,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中国的人口红利也在不断消失。对民营企业而言,直接表现为用工成本快速上升。工资上涨和订单下降同时出现,企业的利润空间被不断积压。我们从一家纺织企业处了解到,该企业人工成本在这两年上涨了10%-15%,企业净利润则减少了近一半,利润率压缩到10%以下。中小规模的民营企业较之规模较大的民营企业,则承受了更多的压力。产业集群根植于地方社会网络,政府也只能“保大放小”,无暇顾及那些生产规模较小、抵御风险能力较差的中小企业。
最后,政府政策的不确定性。地方政府的保护性政策是产业集群得以发展的强大动力,但政策的反转也会打乱企业的发展规划。近几年,浙江省政府对纺织产业的投资力度明显降低。政府对产业内专利保护力度也不强,无法调动企业研发积极性。此外,银行放贷政策的不断变动也使得很多民营企业谨慎贷款、保守投资。民营企业对政策最为敏感,政策的不确定性会大大影响产业集群的发展。
正如克鲁格曼和波特所言:“产业集群如同生物一般,存在一个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产业集群也同样存在着一个生命周期:形成、发展、成熟或转型、衰退、解体或复兴等阶段。我们已经看到,产业集群中的企业并没能够受其庇护而得以保全。往昔“抱团”带来的规模效应和竞争优势,也都在经济冲击和用工成本提升的过程中逐渐丧失。
最终,转型成了产业集群及其企业自救的最佳手段。如果企业能够在经营方向、运营模式及其组织方式、资源配置方式进行整体性的转变的话,实现整个集群的复兴也将指日可待。如何实现产业集群的顺利转型,未来我们还将进一步加以探讨。